誰與誰的分裂?

沒想過能在研究所時經歷美國最精彩也最令人匪夷所思的總統大選,選舉當天我邊讀著隔天的文本、邊耽溺的盯著CNN的及時投票轉播。我的心裡有個聲音篤定的吶喊著:
蕊蕊一定會贏的!」
所以一打開網頁,發現普普得意的領先時,我先是一愣,然後在書桌前拍桌大笑。不是幸災樂禍,而是不敢相信有人、而且是那麼多人投給川普。
內心的聲音並沒有被擊倒,我等待著加州開票的時刻,果不其然,希拉蕊開始領先,我也放心的打電動去。一小時後再回來,川普贏了。

隔天一進到教室,同學們嘰嘰喳喳無法避免的都在提這令人黑眼圈直冒的總統大選。韓裔老師疲憊的走進來,開頭就說:
「謝謝大家今天來上課,想必大家昨天都熬夜到很晚吧!」
接著就是連續二十分鐘的自由討論時間。

在這天之前,這堂理論課一直是很政治論述的地方。一部分可能跟我們地處舊金山、而我們的電影系光是在成立宗旨上就是以政治運動為起點有關,另一方面也可能是這班的人特別熱衷于政治議題,所以每個禮拜都能聽到同學討論希拉蕊與川普,不論好壞。

記得上週希拉蕊爆發了電郵門事件時,班上最挺他的同學J無法克制的表達他的失望,不管當下討論的議題是什麼,都能精準插入他對希拉蕊的痛心,並且不斷強調:
「他比我們聰明!他一定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不能做。我不敢相信他竟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無法判斷。」
在J重複了第50次「他比我們聰明」之後,坐在前方帶討論的老師默默的念了一聲:
「他沒有比我們聰明呵」
全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回望著老師,似乎在控訴怎有人能如此自大,我則是不可置信的用餘光掃射大家的臉,怎麼能有人仍然相信政治人物比我們聰明?

川普當選後的第一天,大家的討論依然圍繞在這一切有多麼令人痛心疾首。臉書一打開都是世界即將滅亡的消息,以及恐慌「愚笨的選民如何使國家毀滅」。同學們當然不例外,老師亦然,大家一臉哀戚的圍坐在長桌旁,說著他們認為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投給川普的多半是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

於是,川普=笨=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人。

為什麼美國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人那麼多?
「學費那麼貴,大家要怎麼上大學?」
(一陣沈默,然後另外一個人起頭開始說沒有受過大學教育多麼容易使人蒙蔽)

於是,人民的無知成了罪惡的源頭,一群衣冠楚楚的研究生坐在教室內,說著這些人有多麼令人倒胃口。
另一方面,我環視了教室一圈,外籍學生和亞裔占了三分之一;跨性別、LGBTQ的學生則又占了三分之一,且班上一半以上的學生都是女性,完全是美國社會中弱勢的代表。

這就是令人感到危機四伏的美國社會。當班上的同學及老師把選舉結果歸咎於社會階層後,聰明與無知之間立馬畫上楚河漢界。聰明的人知道要投希拉蕊,而愚昧的人民則會為了不存在的希望投給川普,而愚昧的人多聰明的人少,所以川普贏了。言下之意,如果要解決這個問題,想必只能讓聰明人投票了。
但真的是如此嗎?
聰明的人聰明的原因是什麼?對希拉蕊盲目的信任即是聰明的一種嗎?川普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政治人物之一,但是當中低階層的白人把票投給了他,不就代表大家都知道,希拉蕊只是個戲偶,他上任了,一切將不會有所不同。而物價極高、且因地太廣而導致出頭極為不易的美國的低收入戶,又有什麼方式能夠跟中產階級及上流社會抗衡呢?靠學習嗎?一個學期少說約莫十萬的學費要從哪裡來?每個月快三萬的房租要從哪裡來?投給川普或許無法解決問題,但是連投了川普之後都沒有人要聽他們無望的心聲、甚至將其污名化,這才是最殘忍的。

另一方面,號稱精英階級、看透真理的同學們,在把自己精英化的同時,是否也加深了族群之間的分裂?高聲說著自己的性別認同、族裔膚色、以及生理性別受到打壓,於是利用知識的力量敵對化沒有這些困擾的人,說穿了,也只是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被聽到而已。

所以這場選舉是誰與誰的分裂真的很難說。是上流階級與中低階層嗎?還是弱勢反撲失敗後與「白人異性戀主義」的分裂?不管是誰與誰的分裂,總覺得這就是身為一個外來者的我很難適應美國文化的原因:總是得在自己身上貼上一些標籤(有色人種、女性、胖、環保主義者)、並且與擁有同樣標籤的人一起鬥爭反抗,才有辦法在這個社會生活下去。而部分白人呢?則認為你的幸福就是他的不幸。於是被壓迫的更加努力、壓迫人的更加抗拒,惡性循環之下,我們都在追尋自由的道路上創造不可抹滅的分裂。

「你之後想留在美國嗎?」
「Only if I can stay low-key and still surv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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