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T大的第二個學期，開學了

暑假，快樂地做著電影和動畫，學校的事情一次也沒想起，兩個月就這樣忙碌而匆匆地過了。

今天是在日本東北Ｔ大教書的第二學期開學日，早上起床寫完日誌後，刷牙洗漱、騎上腳踏車衝去新幹線站，在新幹線上吃早餐、再轉搭地下鐵抵達校園前的地下鐵站、在地下鐵站的廁所避開學生輕鬆刷牙、再匆匆疾走到教室，又四個月的老師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在上上下下的手扶梯上、在地下鐵廁所吐著泡泡刷牙的時候，我不禁驚訝著開學有多麽令人焦慮，但這一連串的儀式卻又多麽流暢，彷彿今年四月開始、忙到不能思考的生活，已經讓這趟路程變成了我的肌肉記憶。來回四小時的通勤無論聽起來多麽荒謬，都已在我的體能上成了自然。

即便已是五感漸趨麻痺的中年人，我都知道有一天，我會想念這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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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想念這段時光，多半還是要感謝我的學生，以及我的前輩同事。

我原本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中氣十足地跟瓜哥說我絕對不會打開上學期的學生評鑑。結果繁瑣的敝校不但規定我們要看，還要根據同學們的建議或批評寫報告跟短評回應。

硬著頭皮點開，最後以一個感恩的心收尾。

這不代表我的評價全是好的，有那種整體都喜歡我的班級，但也有那種全班有三個人真是無法忍受我的班級，每一個欄位都給我一分，最後的文字回饋也不忘了怨聲載道。

可是就連這樣的學生我都覺得感激。

我還記得之前在私立科大的時候，期末收到的評論，如同「老師人很好」、「老師很親切」、「老師很偏心」、「老師很廢一直放電影」（這當然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那麼好賺的工作！），都會加深我的冒牌者症候群。

我的症候群症狀是：我憑什麼來教書呢？我明明前一秒還在校園裡當個廢研究生啊，明明還有那麼多我不懂的事情，憑什麼我現在就可以站在台上告訴別人怎麼做呢？大家一定很快就會發現我根本沒有資格吧！

所以這些關於我很廢的言論，真是一秒撕破我紙糊的自信；但這些「稱讚」的言論也沒有好到哪裡，反而讓我一直自問我是不是除了人很好之外真的毫無才華，這輩子就只能這樣笑咪咪地演一個好人，要不然如果我連人都不好了，我還有什麼可取的？

T大收到的回饋基本上也是多數喜歡、少數討厭，可是方向卻完全不同。

喜歡的，是寫說「上課時有很多練習說話的機會，很開心」、「老師只講英文，雖然語速很快一開始會跟不上，但久了聽力真的進步很多」；討厭的則是「一定要發言才能拿到出席分數，但是又不是每次都會被點到，太嚴格了，真的太嚴苛了」、「作業的標示不清楚，無法有效提醒作業期限」。

這些評語說穿了，其實跟我無關，只跟我的教學有關。他們喜歡的是上課的方式，討厭的也是上課的方式，好的我可以思考怎麼持續、壞的我也可以思考怎麼調整、或是怎麼有效傳遞我的規則，如果我能找到有效的方法，別人去教也可以，我覺得這種評論某個程度上才是健康的交流。

能夠很客觀地被以知識傳遞者的身份評價，知道「反正一定做不好的我，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地方和做得還行的地方」，並且依照自己的能力修正，我覺得以職業道路而言，是很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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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同事，不管是福島英語學校的澳洲老闆、還是T大的前輩，我也非常感謝他們給我機會。

澳洲老闆經營英語學校，拒絕了幾位母語求職者，卻在隨口交談了幾句之後（我也只是去買咖啡聊聊我最近在寫什麼劇本而已），問我要不要去教英文。

我這種容易緊張的性格，總是會在上課前、下課後不斷反省不斷自責，把自己逼到快瘋掉，但他總是溫溫緩緩地，跟我說小孩子本來就是一次好一次壞，你不要以為自己有什麼天生神力可以讓他們永遠服服貼貼；跟我說成人來這裡上英文課，其實也是想要一個講英文、休息的生活綠洲，用這樣的方式教書就好了。

最直得感恩的事，他都是真心誠意地、相信這些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不是只是安慰我而已。一次都沒有把失敗的課堂，當作可以理所當然責備我的理由，就是放我自然生長。

我看著他的身教，他建立起好多幾十年的師徒關係、好多學生從二十幾年前就跟著他，真的把學英文當成快樂、緩緩自我提升、且生活有個可預期的軸心般的事情在做，覺得很了不起。學校冰箱裡源源不絕的水蜜桃、甜點、伴手禮，也是他這幾十年來累積的情誼吧。

作為非母語英語者，能夠有這個機會，學著怎麼慢生活、怎麼健康地教書，我真的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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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的前輩則用另外一種方式鼓勵著我。

T大再怎麼說，也是個龐大的頂尖組織，這樣的組織比之前待過的大專院校都還要嚴格，學期中還會有前輩來觀課，他們的說法是討論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但對我們這些菜鳥來說，就是考核吧哈哈哈哈。

我在這兩次開學前，都想著大學和研究所時期，那些真正讓我覺得上課很有趣的老師。對我來說他們的共通點是，他們根本不在乎雞毛蒜皮的成績啊、出席啊之類的小事，但他們每次走進來，開始了當天的課程，就會講到口沫橫飛眼睛閃閃發光。就算我坐在台下根本有聽沒有懂，也會被那雙發光的眼睛吸引，覺得這世界原來有這麼值得人投入的事，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找到它。

所以我盡量讓自己當這樣的老師，努力準備會讓我自己覺得可以理解、或是想要理解的內容，覺得有趣的例子，出我會想要看學生回答的作業，然後笑著感謝那些會讓我覺得有趣的答案。

前輩們來觀課，我努力維持鎮定，堅持我的語速、我的全英文、我或許不那麼日本的做法。偶爾看到前輩聽到關鍵字時抬頭，內心真的抖到不行。

好不容易撐過去了，卻收到email，說副主任又要來再觀一次課、且被副主任詢問為什麼我有一堂課要讓學生上台報告，明明學校給的教科書裡沒有這一段。我在家裡心理建設了很久，說服自己就當自己就好，這就是我覺得可以把學術英文學好的方式，硬著頭皮回信也沒有調整任何課綱。

副主任來了，上課時偶爾皺眉，起身走來走去，學生們沒感覺，我在台上卻緊張到快死了。

下課後，副主任來給了我一些建議，最後跟我說，上一次觀課的前輩和他，都喜歡我的教學風格和方式，希望能再幫我加課。

我原本的課其實就已經比明文規定的還要多了，他們願意讓我加到頂，完全是讓我在福島這鄉下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做為菜鳥，前輩願意讓我用自己的方式教固定教材、甚至願意放心讓我上更多課，我是真的真的很感激。

題外話是，為了鞏固我的創作進度，最後我是拒絕了啦哈哈哈哈哈哈哈。衣食無缺很誘人但是教書只是讓我可以持續創作不用擔心餓死的方法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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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學期的課比第一學期難上，因為同學們多半都知道，大學教育是如此不吸引人（？）眼中以經沒有了剛入學時的光。我不會幻想這學期會漸入佳境，但我還是會努力把能做的事情做完。

雖然開學後能夠分給電影的時間就會變得很少，可是像現在這樣，連續上班四個月，就有兩個月的假期完全只做電影，其實想想也是蠻幸福的。

就在第二學期的第一天，我還找到在T大教書的第二件幸福事：圖書館。

我去本館辦了借書證，學校的藏書超好逛超誘人，誘人到除了立刻帶回家的英文書，我甚至被激起想要趕快把日文學好的慾望，因為有好多書只有日文版，我都好想看。

而美麗的圖書館也終於不再是擺設，（之前在台灣教的學校，圖書館常常只有我哈哈哈哈哈），裡面有好多學生在讀書、跟我一樣在走道之間尋寶。這真的是最意外的快樂和收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