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與藝術家

Pier33是舊金山的觀光勝地,有人潮的地方就有街頭藝人,和好友一路走過,總讓我想起台北的西門町。

街頭藝人文化在舊金山和西門町還是有點差異。內斂習慣的我們在台北街頭看見街頭藝人時多能見得街頭藝人如同觀眾一般少話,打鼓的打鼓、跳街舞的跳街舞、唱歌彈吉他的唱歌彈吉他,歌藝、舞技、絕活若能吸引觀眾,打賞便不是問題,但舞台魅力或技術如果不足,表演與表演間的打賞時間便成了尷尬的沈默,只見表演者不知所措的回頭喝水、而觀眾則是小心翼翼的往後倒退,只有害怕尷尬的年輕學子你推我擠之下往前放了點零錢、或是看起來吃好住好的貴婦太太用關懷的眼光放點剛剛便利商店找回的零頭。

Pier33的街頭藝人表演程度我不知道,但是在要求打賞這方面可沒在客氣。我和友人先是遇見了一群跳街舞的年輕男子。帶頭的領隊和身後的跟班默契十足的一搭一唱,整齊劃一、讓我邊聽邊詫異這群人是用多麼敬業的心態在演練話術。齊聲呼口號這才藝吸引了我,鑽進人群裡我迫不及待想看他們的絕活,只見人潮聚集、表演還沒開始,年輕男子們就開始進行到下一個橋段:打賞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早已預料觀眾看完表演後便會做鳥獸散,這群表演者可是掏心掏肺、用盡心力的在爭取表演前的打賞。三個人拿了三個大桶子,在圍觀的群眾前來來回回,繞了一圈又一圈,領頭者則在舞台中聲嘶力竭的喊著街頭表演多麼不易、他們表演可都是為了錢來著。
「使用者還沒使用前先付費」這想法讓我詫異,想當然爾無法心悅誠服的掏出錢來。就在我想著:
「好吧!如果等等的表演真的精彩,我就或多或少表示一點心意吧!」
男子們也終於帶著他們裝滿錢的桶子回到台上。

沒想到,這個橋段的意義非凡,不能輕易結束。跟觀眾要完錢之後,他們的下個目標竟是當初被他們硬拉上台的觀眾助手。
「你的命值多少錢?」
觀眾助手一個一個尷尬的笑著,桶子在他眼前簇擁著,而幸災樂禍的觀眾則是不斷起鬨。
「20元!20元?你的命只值20元嗎?」
一個又一個,在不知是尷尬還是勒索的情緒之下,紛紛請家人掏了錢。
我看不下去了,拉著友人從人群中離開。

下一站,又是一群圍觀人潮,台上的中年凸肚男子Bob表演著特技。他自我貶低、看透觀眾險惡的話術極高,台下持續不斷地發出友善的笑聲。
「你們就是想看我跌落不是嗎?」
「我做這行30年,出來當街頭藝人就是希望每個人都有看秀的機會。」
「曾經有人直接上來給我100元。(一陣沈默)咦?你們怎麼不笑了。」

看一個凸肚大叔在台上丟罐子、巍巍額額的踩在獨輪腳踏車上轉來轉去,笑聲以及掌聲突然變得令人多愁善感。

說穿了,Bob實在不是什麼特技能手。他的觀眾助手都是實實在在的背負著他的生命,無論是獨輪腳踏車還是踩著五層高的圓形鐵罐,看著他緩慢謹慎、額頭冒著汗,緊緊地抓著觀眾助手的肩、手中的木棍,在台下的我很害怕會看見意外事故。

搭配他獨特的話術、牽引人心的場控,Bob實在不是特別精湛的技術反而讓人心酸。他在台上說他不是乞丐、是靠自己的能力養活家人,我卻覺得他是在玩命,只為了更豐厚的報酬。

最後,我也上前貢獻了5元,這是生活一項拮据的我多年來再次貢獻出自己微薄的生活費,只因為人命老是過得好心酸啊,身為電影學生的我怎麼會不懂呢?那些看似幽默的話語讓觀眾一笑,只因為他們太過真實而殘忍,我們看著表演者出糗而發噱、聽他們嗆我們而莫明歡樂,可對台上的表演者而言,散場後曲終人散、沒有溫飽、摔倒後沒人在乎可都是真實的。踩在獨輪腳踏車上的他也是真實的。觀眾拍拍屁股走後,他們(我們)還得再為了一口飯再表演一場、再一場、再一場。

我不知為何,突然慶幸自己身為台灣人。寧可轉頭喝水和觀眾保持一種尷尬的默契,也不需要消費自己的生活形態、諷刺自己、諷刺別人以求更多的薪水。電影也是一樣的,如果老想著要取悅別人也會活不下去,但是有片子想拍就是有話想說,如果能夠說些適量的話、但也就只說那麼多,至少在心裡還能對自己寬容一些、也能和觀眾多交流一些。

我們的心裡是清楚的,自己是小丑還是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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