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小肥羊

美豔的導遊在巴士前方手舞足蹈，誇張的臉部表情和以嘲諷作為幽默的詞彙所匯聚而成的奇特能量將他整個人緊緊包覆，甚至散發著異樣的光彩，坐在巴士尾端，聽他如同地下電台賣藥郎中般的分享此磁石多好用、那蓮蓬頭多麼值得一買，看著窗外北海道呼嘯而過的風景，有種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的迷惘。

這是睽違十二年後首度參加旅行團的行程。雖然軀殼身處北海道、但站起坐下都是導演永不停歇的廣告行銷-下車時去旅行社安排好的「土產店」(土到放眼望去全店沒有一個日本人，全是一團又團被導演帶進來的台灣旅客)；上車時則接受導演的疲勞轟炸，今天賣干貝、明天賣水蜜桃、後天再賣排便秘的藥。我聽著偶爾穿插的、真得有意思的介紹，看著巴士外頭的綠地，想著曾經這是日本唯一一個原住民族愛奴人的領地，再轉頭看看永無止盡的消費主義，不禁懷疑這是不是所有文化最終總會消失的原因。人性無論貪婪與否，總是期待更多，於是北海道被簡化成薰衣草以及日本藥妝，囫圇吞棗般的看了薰衣草，拍些不知主角究竟是你還是薰衣草的照片後，就殺紅了眼在藥妝店大逛六個小時。於是商家把商機砸在藥妝之上，終於有一天，我們再也看不出北海道和東京的差別，不過就是換個地方購物而已。

為了別讓遊客心生不滿，旅行社的必殺技就是豪華大飯店以及豪華餵到飽。頭兩天還稍微認真觀光時，便時時拿蒸物搪塞，但到後期一下子是螃蟹吃到飽、一下子是哈密瓜吃到飽時，導遊便信心滿滿遊客們此時都有戰鬥力，可以好好拿起他們的卡東刷一下、西刷一番，進行這唯一能進行的減脂活動。

一開始還會覺得幸福，到後來卻連想到吃這個字都會怕。不斷想起神隱少女裡面千尋的父母，吃太多而變成豬，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看似吃得很多就是幸福，還有團友不斷誇耀說自助旅行根本沒辦法吃得這麼好，但所謂的好難道不是從你的團費而來? 更何況生而為人真有需要吃這麼多嗎?

曾經聽到文青們因為自助旅行而沾沾自喜而狂翻白眼感到不解，真的經歷了一趟旅行團才能理解他們的得意實在也其來有自。一方是誤以為只要過的刻苦、多聊幾次天就能成為當地人的一分子，另一方則是一團又一團能刷卡的貨物。去哪裡旅行根本不重要，即便偷天換日把整台遊覽車從北海道搬到北極，一樣是拉上窗簾在車上補眠、起來就聽導遊賣藥，然後低頭把帳單簽一簽。所謂的百萬函館夜景，在夜晚根本尚未來臨前就被導遊強制拉走，也無法抗議、不能抗議，抗議的話你要自己搭計程車來兩小時車程外的飯店嗎? 回國後甚至不敢問自己是否看過函館夜景，說有太自欺欺人、說沒有又像是承認自己被人擺了一道。

其實我們就是被擺了一道，五天四夜的旅行就是一場肥羊教化典禮，只不過花了五萬元，誰敢承認自己是頭肥羊? 於是為了證明自己滿載而歸，只好花錢買更多東西、買到回鄉後能豪氣萬千的發送給各方親友，這就是旅行，我去了也買了，至於北海道長什麼模樣、這些太過艱深的問題就麻煩都不要問了。

導遊在最後一刻依然表演的依依不捨。感謝你們來這裡玩、這是很美好的五天、有吃有喝就是最開心的旅程，親愛的小肥羊們，我們有緣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