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不是一個藉口

電影念久了也參與久了,越發覺得拍片的世界還真是光怪陸離,而學生製片的荒誕完全不亞於業界,只是程度的差別、能夠耍伎倆的對象不同罷了。

第一次發現「拍片」這兩字有神奇魔力發生在剛入學兩周的時候。
和幾個新朋友晚上出去玩,不喝酒的我微微喝了兩杯就投降,但那幾個朋友則是戰力無限的一杯又一杯。酒精使人志得意滿,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徹底了然。新朋友拿出自己的名片,逢人就說自己是拍電影的,而在同志夜店跳舞的裸男則是他們眼中可能渴望成名的傢伙,這在高物價的舊金山不讓我感到稀奇,畢竟有錢能賺又有機會成名賺更多錢,誰不想要?讓我感到稀奇的是兩個禮拜下來我們或多或少也知道彼此的斤兩,名片遞出、名片收下,到最後,連在uber上都能以「拍電影的」自居,但實際上,花多少時間努力等等都看在眼裡,也終於明白電影說是一個職業,其實更像是一種噱頭,能夠說出,就覺得好過。
日後我又認識了一位歐洲男子,才知道當初這些新朋友其實也沒有什麼,因為歐洲男子靠著「歐洲影人」的名號,手機裡存滿了各個女生寄給他的裸照。

一年後我回台灣拍片,面試時有酸有苦,很多時候,身為一個導演,即便如此微不足道,卻都能感覺到當一個導演/製片如何容易能夠飄飄然:眼前帥哥一個又一個挑,即便向來胃口非常小的我,都在一個月的試鏡之後感到麻木,對美醜帥氣的標準提升到一個討人厭的境界。
此外,片場也少不了這樣的角色。曾經投遞履歷來但因為類型不那麼適合所以沒有合作,卻因為和劇中的工作人員認識所以天天來探班。說好聽是探班,其實更多時候是增加了我們製作的成本,因為還得替他多買個便當。而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在我忙的焦頭爛額之時,他總是會在我好不容易喘口氣、喝口茶的時候跑來寒暄幾句。讚美一下劇中演員、讚美一下你、讚美一下你的場景、讚美一下你的人生,接著在這些讚美之後,再不忘了跟你說「之後有戲可也別忘了我」。
電影到底是什麼值得我們活成這副德性?一方面覺得想要一個角色真的很辛苦之時,也會望向自己的荷包,心裡哀求他還是別來了。電影在此時成了另外一種藉口,說自己趨炎附勢也沒有關係的藉口,「因為大家都辛苦嘛!」異口同聲地說。

為什麼明明不關我的事我卻還是讓製片組買了個便當給他?這當然不是說我們大門敞開哪個派對蟑螂要來我們都竭誠歡迎。實在是身為一個學生窮導演,我唯一能做的、從好萊塢學到的,大概就是一定要盡己所能餵飽大家:食物有剩沒有關係,我自己打包回家吃。但是絕對不能少、少到有誰覺得餓,而是要滿滿滿滿滿到桌子上永遠都有食物、誰終於閒了下來都能在餐桌上找到慰藉。
關於這點,又是另外一個學生電影常有的藉口:窮。
因為窮所以我們大家共體時艱都不要拿薪水、都不要吃好的、都活得很爛沒有關係;因為很窮所以人力不足所以借來的東西都弄丟沒有關係;因為很窮所以能做的都要儘量做到所以玩命也沒有關係、把別人的東西弄壞都沒有關係。我們是在拍電影。

乍看之下覺得自己很熱血的行徑,其實說穿了就是討人厭而已。多少次聽身邊對拍電影毫無熱忱的朋友說,偶爾會被「拍電影的」聯絡,剛開始總是甜膩,結果幾分鐘後劇情總是急轉之下、原來是要用他家拍片、原來是要借他的東西拍片。一開始聯絡的原因馬上不打自招、毫無情意可言,而人情壓力之下,又隱含著「拍電影真的很辛苦吶」的成分,大家不好意思拒絕,所以「拍電影的」變得比「做直銷的」還要更令人退避三舍。

因為自己拍電影很辛苦,就把別人的東西不當一回事,這絕對是世界上最三流的藉口。東西壞了就要賠、不見了就要買、重點是這些事情發生都快點承認、快點解決,給不起好的待遇你就TMD多籌一點錢、不然就自己想辦法提升能力靠自己多做一點,你的辛苦別人都看在眼裡,想幫忙的人自然會向前。這不只是資本主義的機制,更是做人的道理。如果今天連這個道理都給不起,誰還願意協助你呢?一直把電影拿來當藉口,只是讓電影這個行業一直在角落徘徊,成了負不了責任又沒有擔當的小白臉罷了。身為「拍電影的」的你,高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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