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超市

第一次認真逛超市是在大三開始獨居的時候。一個人拎著錢包前往家裡附近的全聯，推著小購物車，移居新店的我第一次體驗了「一個人生活」，或許也是從那一刻起，一個人變成一件注入血液中的事，不管到了哪個城市，有超市就能一個人生活下去。

我沒有認真思考過超市和每天醒來後如何使生活運行下去的關聯，我只知道涉世未深又沒有母親帶領，逛菜市場在初期給我巨大的恐慌，親切的菜販和他們激昂的吆喝，在剛開始獨居生活時像是恐怖片裡的怪獸向我襲來，該說什麼話才會點到我想要的東西？地上都是果菜葉、這樣的環境真的安全嗎？當時吃過豬肉卻沒看過豬走路的我，要一直到多年後才能理解菜市場的美、以及那每一聲吆喝如何在實質意義上真的「一個人」之後，成為一天中最歡鬧的聲音。
也因為這樣的膽小怕事，安靜、乾冷、只有主題曲在歡唱的超市就成了我的首選。我可以一個一個慢慢挑、不用擔心菜販熱情關照而一問三不知，也可以欺騙自己一切都新鮮安全，因為所有的菜和肉都關在應該要被消毒乾淨的薄膜之內。即便我想要確認是否360度都完美無缺，我也是確認不到的。

後來我開始旅行，十天九夜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窮學生為了要節省經費，超市就成了貴寶地。省錢的渴望和成為在地人的渴望連成一線，彷彿只要學會當地主婦精挑細選、以及搶購特價品的時間，就能感受到深度旅行的成就。

也因此，旅館的冰箱總是被自己塞的滿滿。超市買回來的礦泉水、麵包、還有甜點餅乾，如果去日本的話還會趁晚上7點、8點搶先特價便當回來加菜，有時候要逛景點卻沒有錢的時候，這些東西包一包、就能拎著出門一整天。

今年夏天到東京長居更是如此。因為什麼都貴，所以只能什麼都省。為此我採取了一天只外食一餐的策略，每天中午語言學校下課後，就在新宿附近覓食，主要都吃便宜又大碗的拉麵，然後再趕緊搭下午2點多左右的JR回到遙遠的埼玉，回埼玉後則到西友超市買些糧食：微波白飯、溫泉蛋、水果、以及各地觀光得來的伴手禮，早晚餐就這麼解決，還能避開JR瘋狂的人流。日復一日。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平時總在晚上7點多左右到西友尋覓特價品的我終於在下午3點多飢腸轆轆、忍不住，直接殺去超市。結果竟然遇見了即期品大特賣！那一次搜刮了不少饅頭、肉品、鰻魚、還有果汁回家，心滿意足之餘也覺得自己的家好闊綽。

但我真正感受到超市和家的關聯，卻是在回到舊金山之後。放了一個長長的暑假、真的什麼事都不想，電影的一切拋諸腦後，我有了很強烈的憂鬱，整天賴在床上、怎麼樣都不想動。不動、但已經離開三個月的結果，就是冰箱空空如也，除了兩包當時沒吃完、運氣好還沒過期的cheese，我只有房東爺爺奶奶好心先放在我廚房裡的吐司可以食用。我的憂鬱混合著腸胃不適，竟然就這樣靠著爺爺奶奶的接濟，吃了起司吐司、泡點之前留存的紅茶，偶爾又收到爺爺奶奶拿下來的壽司，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偶爾清醒的時候，我在行事曆上寫下，要去走路五分鐘的超市買菜，但我不想，內心裡有個聲音就是不願，反而，在打開空蕩蕩的冰箱時，有種微妙的得意之感。

就在這得意與饑餓之間，我突然靈光一閃，懂了我的抗拒：一旦填滿冰箱，我在舊金山的「生活」就正式開始了。

此時我才發現，原來逛超市是一種宣告，宣告我要來了、我要穩定的住在這、我要在這裡發展生活了。就像是把芽苗種進土裏，一旦開始吸收養分，就是一趟新旅程的開始。曾經讓我如此痛快的填冰箱行為，在我不願面對舊金山時成了我逃避的方式。該如何是好呢？

最後我抵擋不住饑餓、也想通了自己垂死前的掙扎多麼無力，終於還是帶著環保袋走向超市。當我回到家準備好晚餐的瞬間，感覺到自己好像也終於能面對了，電腦中等待自己完成的一拖拉庫的關於未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