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人和亞裔美國人

即便高中曾來美國就學一陣子,在申請研究所前,我似乎也沒有把自己如何以一個亞洲人的身份融入美國這國家這問題想清楚,想著美國也是有很多黃種人的,只要個性上多美式一點,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但這可能還是有問題的,所謂的美式,終究不是美國。就像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說的,在台灣你要吃真的道地的日本食物,你不能去日式料理店,而是要去日本料理店。一個字的差距,就卻代表了背後花了多少的苦心要進入一個社會結構裡。所以,記得在林書豪風靡美國職籃、台灣也感到與有榮焉的那一陣子,有些作家義正嚴辭的要大家搞清楚,林書豪就是個美國人,和台灣一點關係也沒有,他不是一個美式的台灣人,而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美國人。

來唸書的頭幾年,我對亞裔美國人還是有親切感。或多或少,亞洲臉孔在大眾媒體上甚少現身,有也往往是一些書呆子、工夫王之類的角色。再加上不管是紐約時報還是網路文章,都會提到亞裔美國小孩在國中之前,常常要被送到「星期六學校」,日本後代就上日語、華人後代就上中文。有這樣的民族意識,我總覺得大家血脈相承,應該是不會差太多。也因此,同為亞洲臉孔的我們若在劇組碰上了,也往往會感到更加親切。

同樣的心情一直延續到今年暑假都還在燃燒。我看完了大學時期老師的指定閱讀(是的,我已經畢業三百六十五年了,但我今年才拿起指定閱讀來看):偶然生為亞裔人。在那個時刻突然感到很有歸屬感,亞裔臉孔在美國的不吃香、被歸類、寂寞等等都被書寫得淋漓盡致。

直到現在又過了兩個月,我才發現當時的我,還是太可笑了。

這陣子照理來說應該是我的片子遊走影展之間的時期。我也為了督促自己進步,參加了幾個學校舉辦的電影相關活動。結果一參加,才發現一直想著要說些亞洲故事,因為這樣的題材「很不一樣」的我,根本哪裡都去不了。如果你願意好好用美國演員、說些「美國故事」,就算你只是不斷重複一段音樂,拍攝自己照在鏡子前玩火柴,你也都可以入圍影展。但你如果微微的醜化了美國人、還淨是說些亞洲故事,而且是那些理所當然而非獵奇的亞洲故事,那你還是哪裡都別去了吧,連入圍的機會都沒有。

不服氣的我,又上網搜尋了其他活動。找到了一個大學院校內的亞太中心舉辦的影展。我風塵僕僕地趕到之後,再度發現這世界和我想像的一點也不一樣。我期待的亞太中心應該會是亞洲人尋求歸屬的地方,但說穿了,這依然是個替亞裔美國人設立的單位。當天播放的亞裔人/亞裔主角的影片,要不就是充滿了美國崇拜(感謝美國大神救了我們這些難民、給了我們新生;我是同志,而我唯一的出口就是我那皮膚白到不行的美國老師和他溫暖的微笑,我要蒐藏他在紐約的照片)、要不就是繼續玩弄亞洲的刻板印象(一個演技極好的亞裔女生被一群美國惡劣男子包圍,結果下一秒他突然成為武功大師,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或者,標題開宗明義就叫你不要搶中國人的家,因為他們的家裡可是有殭屍的噢!)

身為道地的亞洲人,這感覺可是非常哀傷,但換個角度想,大家不也一樣嗎?一群美國人想著要融入亞洲,於是作出了「亞洲式」的努力,變得沈默一點、武功高強一點、謙虛一點,但骨子裡美國人的魂魄依然還在、身為美國人的驕傲感依然還在,所以謙虛變成亞洲角色的卑微、對沈默是金的理解轉化成故弄玄虛、對方頭頂想必有些氣流在運轉。

同樣的道理,想著要「美式」的我,可能會多逼自己參加社交活動、和陌生人一秒就開聊祖宗十八代、遇到問題就繼續努力爭取自己的機會,但內心裡面我成不了那個人,往往我在逼迫自己做出這些舉動時,我依然會想起我從小習得的智慧:話多不如話少、話說不如話好,或是真正厲害的角色不需要急著證明自我等等。

美式或亞洲式沒有對或錯,端看自己想不想要擁抱全新的文化,成為一個道地的美國人。一旦擁抱了,也不用吝於稱呼自己為美國人,因為那無關乎你的長相,他說的就是由裡而外的態度。至於我自己,或許是從小學校教的好,我熱愛自己亞洲的那一塊,安靜、努力、緩慢但踏實而行的那一塊,要我成為美國人,在懂得還不夠多就要發表長篇議論以求獲得先機這樣的事,實在是太勉強自己了。所以也不用特地和亞裔美國人稱兄道弟,你就是你自己,只是偶然在美國領土留下自己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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